《永乐大典》白居易西湖诗叶札记仿真印品

■柴剑虹

乙未冬日，国家图书馆友人赠一叶古籍原大高仿真印品，为国图古籍馆新出的文创产品，乃该馆珍藏之《永乐大典》（以下简称《大典》）卷 2264“六模·湖·西湖”首叶，抄录唐白居易咏西湖诗七首。起首《湖上春行》之一所写即与我家旧居所相关，不禁欣然。诗云：

孤山寺北古亭西，水面初平云脚低。几处早莺争暖曙，谁家新燕啄春泥。乱花渐欲迷人眼，浅草才能没马蹄。最恨湖东行不足，绿杨阴里白沙堤。

我注意到其中三处文字与通行之《全唐诗》本有异——“古亭”，通行本作“贾亭”；“暖曙”，通行本作“暖树”；“最恨”，通行本作“最爱”。诗题，通行本作《钱塘湖春行》。明代散文大家张岱《西湖梦寻》亦录有此诗，题曰《玉莲亭》，“古亭”作“谢亭”，“暖曙”作“暖谷”。张岱生活年代距《永乐大典》编成几二百载，而《西湖梦寻》成于清康熙十年（1671），离《大典》之嘉靖、隆庆之际所钞副本近百年，期间文字传抄变讹在所难免，真伪优劣，恕难赘述。只是诗中描述的“绿杨阴里白沙堤”，白氏指明其地理方位在“湖东”，观《咸淳临安志》所附之西湖图，应在钱塘门外之上船亭、先得楼与昭庆寺之间有一堤岸，因系白居易主持修筑，亦称白公堤，而绝非近世所称西湖断桥至孤山之“白堤”。

笔者祖居杭城钱塘门外之白沙街，即为傍白沙堤东西向之小街，故因堤名街，街长仅百米。今堤面已扩展至昭庆寺旧址（今改作“杭州市少年宫”）。白氏曾修石涵闸承担贮放功能，并撰《钱塘湖闸记》刻碑立石。闸至今未废，通西湖，汛时开闸放水进入河道；我儿时河中修建起一所“少年水电站”，放闸时偶尔发电，灯映河面，曾引起我不少遐想，今站虽废，址犹存。遗憾的是这条存留千年、饱含历史文化内涵的“白沙街”，却在几年前被改称“北山路”，成为里西湖宝石山下原“北山街”的延伸街道。据说改名之初，虽有专家表示不同意见，“白沙街”还是改成了“北山路”。当然，我家百年老屋早在上世纪末已被拆除，成为了真正的“绿杨阴里”。如今，“白沙街”实存名亡，“白沙堤”亦湮没名分，白乐天在天之灵还乐得起来么？

细观此仿真叶上所钤印章，有“刘承幹字贞一号翰怡”、“吴兴刘氏嘉业堂藏书印”，有“大连图书馆藏”、“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大连图书馆”方、椭圆二章，有“苏联国立列宁图书馆”蓝色印油章，此外还有用铅笔书写的俄文（意为“百科全书《永乐大典》，1776 年，卷2264-2265”）。由此，可知此册于清末遭劫流散后，曾为嘉业堂旧藏；1943年，大连满铁图书馆与日本东洋文库一起，从嘉业堂购走四十九册《大典》，存入满铁图书馆，此为其一；1945年苏联红军攻占大连，将这些珍贵典籍作为“战利品”运至莫斯科，入藏国立列宁图书馆。1954年，列宁图书馆将原藏满铁图书馆的五十二册《大典》赠还我国，此册即在其中。

可喜的是这册抄有白居易西湖诗作的《大典》，在经历了颠沛流离的劫难之后，终于又回到北京城，入藏国家图书馆。其他若干册流散的《大典》，也通过或赠或购等各种途径回到北京。更有意义的是与此卷同属“模”字韵“湖”类的《大典》卷 2272-2274 一册，也于 2007年从上海一位加拿大籍华人手中购回，正好能与此卷卷次、内容相缀。至此，包括抗战时期被运送到美国暂存、后又寄存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六十册，国家图书馆所藏《大典》达二百二十二册。特别需要指出的是，《大典》的搜寻、影印复制出版、辑佚，与我国的古籍整理、研究事业密切相关。作为我国最重要的古籍出版机构，中华书局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即组织了专门班子长期访查《大典》散藏详情。1959 年，中华书局曾将当时收集到的七百三十卷《大典》影印出版，线装二十函 二十册，其中即包括苏联归还的部分。1982 年，中华书局又将其后新收集到的六十七卷影印出版，分订二十册，线装二函。1986年初，遂将上述两部分合在一起影印出版了十册精装本， 并于 1994年、1998年两次重印。至此，中华书局影印的《大典》总计七百九十七卷，已接近现存总数八百十三卷的百分之九十九，实在不易。书局负责此项工作的张忱石编审撰著了《永乐大典史话》一书（中华书局1986年出版），对《大典》的流散存佚、价值，从《大典》辑出的佚书书目、现存《大典》卷目及藏家均有详细介绍。其中卷2260-2283 均属“模”字韵“湖”类，现分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及越南河内远东学院、日本国会图书馆、日本东洋文库。中间缺失五卷，2272-2274已于八年前购回，目前尚缺2268、2269一册两卷，不知是沦落天涯，抑或已灰飞烟灭？令人牵挂。本世纪初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除了将馆内所藏一百六十一册《大典》全部仿真影印出版外，同时还影印了上海图书馆、四川大学图书馆所藏各一册；听说近期还将印制国图存于台北的六十册。这样，目前所知全世界存《大典》约四百册，半数以上的原件得以正式出版。国图古籍馆于此时推出《大典》的高仿复制品白居易西湖诗叶，诚可谓绿杨阴浓、爱恨交织，应该具有特别的意义